度佛法假,行世法真
仁俊
佛法所说的「假」,对人类现实界种种的启示性、觉导力,世间任何优良的教育与文化,都比不上他内涵外延的广大与昭明。察体、明晓、通达了如此的假,活在、做在、勘验在如此的假中,成了惯习,现为耐能;细耐得面对一切人事及相物,理解这些都是由过去(世)久有的潜在之因的能感与所生,一一的了知其无实悉幻,则能握取到世间优良教育及文化见不及处。人类永恒的、究极的出头、开眼、发光与充力,都要巧学而善用佛法之假,才会从「因缘」中引发而具有这些。
「假」,一般看起来,都说为、甚或肯定是虚「伪」;把假与伪当作连义词解。因此,绝大多数的人对假义的精微深广,形成了莫名其妙的生疏、隔阂。佛法对世间的森罗万象,一概称之为「有」,修学(研究)佛法的第一课题:有;对有看清楚了,清楚得进退出入、语默安危,都通晓了他的所以然,内内外外的障碍所构成的种种情结,才解开得释然而涣然。人类的苦恼之根——着有,含括世间智者、圣者、(自认为)胜(出一切烦恼)者,其归结点(归宿处),莫不趣住于有(堕于断灭的为数鲜少);莫不终竟沉沦于(三)有海(中)。一切诸佛的通体悟入——毕竟空性;空——圆明而洞照一切,由是遍解一切世间的一切现象无一非空,亦无一非(因)缘(幻有),如果众生能悟解缘有性空,苦恼则霍然遣除,得真解脱。
可是,众生的有执太深、太强,根深柢固地横执实有,都在着有、占有中相互兴争起斗,砍杀得腥风血雨,剧苦交加。有,给世俗众生的苦难真个太重了啊!佛陀从空有相待中诠演一切,所说的有非实有——幻有,为令众生从幻有中悟入真空,得大解脱。所以,经中称叹释尊为「破有法王」。从因缘生法的准量看,凡是因缘生的一切,不论情与无情,其底里与表层,经过最极精细的透视与析解,怎也见不到他的实性与本体,所以说「万法皆空」。佛陀对空的觉证与阐释:无自性而幻象却历历宛然;泛俗者妄执幻象为实有,这,久已成为庸常者的共同焦点。佛陀所阐倡的学与修,就是教我们突破这个焦点;惟有深深的观察「假名」,才能突破。假名的观照,无间地注念透心,打从心底里调治,化融了实我与自性,过着假的新生活,用得假的新生命,新生命从新生活中,活得恬然而坦泰,默默中体照与明明中酬对的,就不肯得玩虚伪、搞敷衍。
从佛法的特义说,对假名理会、领悟得正确、深刻、周遍的,所说与所行的,无不真实、亲切得一念不苟,一切不混。因为佛法所说的假名,是直直明明地斥呵、撇脱一切伪装或巧饰,不屑得再与「真我」打交道。念头的佛法就这么证印得活活络络,施展得开开通通,荡绝了小家气,诈体面,险鬼胎。假名与因缘体思得成片成行,发力发用,从因缘中空绝了性与我,从假名上注视着(诸)佛与(众)生;体会着诸佛那样的无倦、无量地观注、护念而提脱一切众生之所以然,说明白了,就是悟解了假名。依名假而观性空,依性空而解名假,从名假性空中完全会归到因缘上;又从因缘中的切地倡践名假与性空,就这样从因地与果地中,见得而度得众生,修得而证得佛道。
假观中勘透了绝无一般真我,因真我而引起的我见自蔽,我爱自系,解除得窜不上念头,掉得转足跟,则能从因缘空假中,净净豁豁地开廓眼界。做人做得进化不已、开创不退者,一起步,就认清了因缘的假幻与空寂,假幻得随缘不着不了,空寂得知因必感必偿,人际间施为的、取得的,肯认着都是由众多的、无数的人缘、人力所协助、成就、给予的;佛门中学习的、修存的,体印着都是由微妙的、无上的法理、法智所熏持、据依、契达的。从正学、正见中,知道自己所有的,本不属于自己,尽是他人的血汗、勤劳所供给的,(尽管也有自己此生的一番心血做基础,但如果离开了一切人的助力,自己又怎能有所成就?)认定着这是契合因缘的必然事实,回馈返偿的果然,敦厚的心行与心量,才绝不肯克扣分毫,藏护丁点。做人做得两袖清风,清得永不秽浊,足以励世振弊;学佛学得一片醇心,醇得绝不浇俗,能够践法致明者,总是这么足足实实地做在一切人中间,(作)证在一切佛前面的。
学大乘菩萨行,最必须、急需首先肯决的一点:亏欠诸佛和众生的太久、太多,多得没法统估。这般心思、心境常现念头,恒迸意底,快偿迅报的热诚、勇决行动,才毅然发挥得即感立应。我们学佛最忠实的表现、豁露,豁露得尽让人看清内心的一切;人们向佛最亲敬的投入、依托,依托得尽将身心交给三宝;三宝能永恒的实际的弘传于世,都是如此的即感立应所使然。古今僧俗中最「前卫」的发心献身者,没一个不这样的。现在中国读大乘经的可多了,最好反省反省,有没有这么种即感立应的行动和精神?!如此的行动、精神的培育剂、催发力、成熟性,全凭佛法的假观与空行的互应交融;空得不让自我劫持,假得不忍众生熬苦;空得直与诸佛相见,假得不与(苦恼)众生脱离;假得与实我脱开,空义中体见的佛就越发光明。从佛法中深深体见佛心佛恩的无量无边,佛老人家不需要我们报恩,他最关心的乃是「大苦聚集」中的一切众生。学菩萨行,要看紧这一点,诸佛出世的毕竟空与入世的宛然有,始能或多或少的领略得化为我们的心观与身行。
大乘学最值得着意处:毕竟空的心面对着假幻的境,毕竟空内化得淡寂,假幻境外视得稳平了,这就是大发心、真转境(包括事理人我)的开始。从发心所依止的对象——佛——说,应该五体投地的归敬、顺服,成为精神的仰止与造塑者;从发愿所度脱的对象——众生——说,应该一心致力的照拂、周旋,成为道德的储充与发达者。将追仰诸佛与追随众生列为等观,菩提心的上求无极、下化无尽,原来如此。从我们负欠诸佛的一边看,安住于毕竟空的诸佛根本不须偿报什么(如果谈偿报:发清净心,以「法供养」);从我们负欠众生太多的一边看,不积极的(或不肯)尽可能的偿还,就太忘恩负义了。所以,暂置诸佛恩不报不打紧,绝不可孤负众生恩不报;能报一切众生恩,才真能见一切诸佛;因为诸佛因地不离见佛,也从来没一个不可见的人;了知佛是因人而成的,所以总是怎样的敬佛,也同样的敬人。菩萨既由学佛度人而成佛,必然肯认着:除了人没有佛,因此,先报众生恩的心念与身行,则怎也不会忘却,切切实实地即感立赴,截断情见的计恋了。
最障碍、抹杀这偿报亏欠的铁腕:常我与实我,泛常众生都被这副铁腕控握得伸不出,对攫取的却不厌其多、其好,人世间就被这样的铁腕搞得天翻地覆的!佛陀所开示的「假名我」,都为着破斥这常我与实我。众生生命的出现、繁殖,都是藉因缘的「和合相续」;除了因缘,根本没有像一般所拟想中的常实之我;生命倏变的莫可把定,本来就是这样,任谁也没法改变他(我们还能迷恋那些骗人的「长生术」吗?)。从人类业力的活跃不已中观察,正由于生命的倏变莫测,具体的显出了他的假名无实,所以善于观假的人,领略到生命力的正反两面:以痴爱而恋着生命者,则沉于三杂染中;以智愿而培树慧命者,则趣向三解脱门;解脱的宗要,决离不开空性与假名的观行。所以,必须听闻佛法之假,观照而修学佛法之假,从假名中看清了一切,摆脱了负面的力,发挥出正面的力,这等人才会直践人生正轨、佛法大道。最极究竟的点导与指归——假,假得连生命也不看作自己的,体认着这是诸佛菩萨最初发心唯一无二的共同宗趣,我们心心念念学在、行在这样的宗趣中,大菩萨们因地中的深观大行,成为我们心目中德、愿、光、力的燃油与滑剂,假名观中体恤的、忍化的、摄提的、通达的,就没底极了。
通常说:「藉假修真」,如果理解这个假——假名;假名,概摄着(广义)因缘所有、所生的一切,从因缘观中遣除了性与我的戏论,彻知自己所有的命、物、知、能,无一不是由种种因缘而获得的,除了父母生育、教养,重重的因缘关联说不尽。佛说因缘法的动机之一:相待依存,从众多的、无尽的人给予我个人的助缘说,我是依众人才能存活的;从我个人供给一切人的依存力作一比较,简直儿等于零!学菩萨行,亟须从大奋猛中,感到这样的零太可愧、可怕,决不肯再这么零下去,即刻发心立愿,开始偿还这亏欠的无尽债。这里,我要特别提醒:不知或不肯偿报亏欠的,根本谈不上学佛!偿还亏欠的观与行,识透缘生的假借性,了知自己本无所有,现有的尽向他人借来的;这种借的观念明确得真真切切,感敬与偿还的挚心、至行,日日夜夜乃至尽未来际,则践持得不离心目。
三年前,与十多位法友聚晤,商讨「佛法度假」的事情,大家都认为有此需要,接着就举行起来,到现在已有十多次了;今年十月中旬,又在洛杉矶与观音禅寺共同合办举行,看样子会永远继续下去。「佛法度假」是一个新创的名词,藉这度假的机缘,多多听闻、体思佛法之「假」的含义,对知见、对行为的导启与改进,一定会有一番正确的提升与殊胜的策发。说得明白些,从佛法之假悟入因缘性空,有了「能动能出」的作略,解除了情见的系縻,面对而深入世间,才能以佛法之假行世法之真,将佛法推展得不伪不扣,无贪无畏,做得和乐无争,真得寂融无着。所以题目叫做「度佛法假,行世法真」。
佛历二五四三年七月一日于新州惊危室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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