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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漠:雪漠——从《西夏的苍狼》谈香巴噶举的汉地传承

发布时间:2024-07-29 11:17:43作者:楞严网
雪漠:雪漠——从《西夏的苍狼》谈香巴噶举的汉地传承

《西夏的苍狼》(作家出版社)出版之后,一些读者问我:书中的内容是不是真的?

我告诉他们,有真有假,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书中的精神和部分史实皆是真的,但由于这世上的真假,其实总是相对的。按了义的说,世上的一切皆是戏论,本质上皆是幻觉,空性才是本质的真实。按佛教的说法,一切都是因缘的和合,并没有一个不变的本体,以是故,书的那“真”,也只是相对意义上的“真”。

不过,书中关于香巴噶举的那部分,却有着精神意义和史料意义上的真实,虽然这史料并不一定见诸于官家史书,但口传的史实有时也许比官家书写的历史更真实,至少达到了精神层面的真实。我的《大手印实修心髓》中记载的那段关于香巴噶举的传承史,就一直秘传于民间,后来经我的笔才公诸于世。同样,《西夏的苍狼》中的那些关于香巴噶举的内容,也有着精神层面上的真实性。

由于香巴噶举传承上的秘密性,有关资料十分缺乏,其传承内幕向来少为世人所知,连香巴噶举的祖庭西藏南木林县的官方网站上,也没有关于香巴噶举的介绍。笔者前往那儿考察时,几乎听不到关于琼波浪觉的资料,而汉地香巴噶举的传承,更是少为人知。

目前,藏地的宁玛派、觉囊派、格鲁派僧人中,也有香巴噶举的传承者。时见有传法者,但大多由别派僧人或瑜伽士兼传,真正单纯的香巴噶派教派传承者,并不多见。

除藏地之外,汉地也有香巴噶举的法脉,凉州松涛寺两代主持释达吉和吴乃旦两位上师,就秉承了香巴噶举的法脉。正是从吴乃旦上师那儿,我才得知到《西夏的苍狼》中的那段跟香巴噶举相关的内容。有时,在宗教史上的许多内容,可能仅仅是源于一个传说,很少有香巴噶举这样清晰的。比如,印度教的许多宗教崇拜,其实就源于古印度的神话故事。许多时候,传说和传承常常混为一谈,至今,中国武术界的许多称为“达摩”秘传的武技,究竟跟达摩有着怎样的关系?也是无法清晰地说清的。

由于历史风云和阶级斗争的因素――那时,教青少年“修行”是要被当成“教唆犯”判刑的――释达吉和吴乃旦二师的宗教活动做到了真正的秘,不曾公开打出“香巴噶举”旗号。也由于宗教事务条例以及一些不成文的限制,便是在改革开放之后,吴师仍然没有公开收密乘弟子。我跟他虽有师徒之实,但他出于多种考虑,一再嘱咐我要保密,以此因缘,我在公开出版的佛教著作中很少提及他。只是在《大手印实修心髓》中,我才稍稍提及他跟另一位香巴噶举传承上师的神秘接触。直到吴师圆寂之后,他和石和尚才进入了《西夏咒》和《西夏的苍狼》。

唐时起,松涛寺便成了道场,僧人一向不多,大多以密修为主。这一点,跟香巴噶举的祖庭香匈寺很相似。香匈寺现在也只有五六个僧人,我跟陈亦新、田川他们去考察时,只见到一个年轻僧人,其他人去做经忏佛事了。据说,便是在香匈寺,真正修香巴噶举教法的僧人也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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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乃旦是小说《西夏咒》中吴和尚的生活原形,释达吉是《西夏的苍狼》中石和尚的生活原形。关于他们,笔者曾写过《松涛寺与两任主持》一文,现录如下:

松涛寺位于武威城北四公里处。据考证建于唐朝,明朝重修,初名“观音堂”。清朝状元王杰来谒时,更名“松涛寺”。清代著名诗人陈炳奎赞曰:“匝地苔痕古,参天树影高,何时重砭俗,把酒来听涛。”其建筑古朴苍劲,独具风格。苍松翠柏,岸然高耸。微风轻拂,涛声阵阵。

寺内原有大雄宝殿、三大菩萨殿、伽蓝殿、韦驮殿等,后在文革中大部被毁。仅存的大雄宝殿,现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松涛寺是目前武威市境内唯一现存的藏传佛教密宗道场,在省内外享有很高的声誉。常有藏地喇嘛和外地著名学者前来拜谒。

松涛寺主持吴乃旦,八岁出家,已逾六旬。传承纯正,戒律精严。不图名利,默默实修。毕生精力,用于修证和建寺二业。其师释达吉,人称石和尚,曾在天祝石门寺学修六年,又赴青海塔尔寺、四川阿坝州等地精研多载,得到藏传佛教格鲁派“大威德金刚法”与香巴噶举(Shangpa Kagyu)“奶格六法”、大手印等诸多传承,苦修成就;并以世间法医学、卜算、武术扬名于世。尤以武术名重一时,被人目为奇人。石师于六二年圆寂,预知时至,安排后事,并前知数年后文革浩劫,安顿弟子注意事项后,自主生死,安然而逝。

师圆寂后,吴师承其衣钵,在师坟侧,兴建茅屋。默默苦修,屡遭运动冲击,受尽磨难。当时,连一些藏地喇嘛也迫于形势,还俗娶妻。但吴师心坚如石,不改初志,虽被迫离寺二十年,多方辗转,但严守戒律,默默清修。

改革开放后,吴师发愿重建被毁坏的寺院,化缘布施,广结法缘,筹款上百万,先后修地藏殿、护法殿、僧余、山门等。为建寺,吴师曾自当苦力,搞副业筹措经费;同时,省吃俭用,长年开水泡干馍度日。虽积劳成疾,但不改初衷。历经多年,惨淡经营。松涛寺气象,为之一新。

1981年,我于18岁上武威师范时,便亲近吴乃旦上师修学藏传佛教,依止25年,视师胜逾父母,得其心髓传承与修学窍诀;1994年,我遵吴师之命,更拜贡唐仓大师为师,得其时轮金刚灌顶和教法。1995年,我的另一位香巴噶举的传承上师来武威,指名要见吴师,互相参印,相谈怡然。吴师于该活佛见面前半小时,就事先告诉我活佛要对我说的内容,此前,二人从来没见过面。吴师屡显神通,我曾于《大手印实修心髓》中记载过此事。

2006年,吴师圆寂于凉州。笔者出席了武威市佛教协会主办的“吴乃旦喇嘛大型纪念法会”。政府对吴乃旦上师给予了很高评价,称其“为武威佛教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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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师的根本上师是释达吉,人称石和尚,他俗名石彦云,甘肃伏羌人(今甘谷县),他于1927年开始主持松涛寺,是凉州历史上著名的武林高人,名震八方。《西夏咒》中雪羽儿的武术师父的原形,便是石和尚。凉州人老说:“七星母子八步转,打遍天下无人挡。”说的便是石和尚的武林绝技。在《西夏的苍狼》中,笔者提及的那些雪羽儿学习的所有武林绝学,石和尚都精通。

要知道,武术仅仅是石和尚眼中的末枝,他最看重最着力的,是藏传佛教的实修。他用大半生时间四处参学,于一些高僧处得到诸多法要,更在青海塔尔寺、甘肃石门寺、阿坝州的大道场专修专学多年,精通大威德金刚、香巴噶举奶格六法、奶格玛五大金刚法、胜乐顶上五尊法、黑白玛哈噶拉法、秽迹金刚法等上百种法要。

据吴师称,释达吉的香巴噶举教法有几个传承来源:

一是从青海塔尔寺一堪布活佛处得到从宗喀巴大师一袭传承下来的香巴噶举教法;宗喀巴大师曾跟香巴噶举的一位传承上师学过法。这在许多经典中有过记载。释达吉在塔尔寺得到的传承就源于这一袭。

笔者在一本专门写藏戏的书中,看到过一个资料,唐东喇嘛跟宗喀巴大师拜的是同一位香巴噶举上师。在那个历史性的时刻,两位大师同时亲近了香巴噶举,后来分别成就了不朽的事业。宗喀巴大师汲取了噶举教法中的精髓,并著有相关的论著。在他的法脉传承中,有许多教法源于噶举派。

二是我在《西夏的苍狼》中写的由汉地一袭传下的相关法脉。在《西夏的苍狼》中,笔者曾提及过,有缘者可以一阅。若有时间,笔者会写出专门论著对此进行介绍,此处不赘;

三是释达吉游学藏地时,跟桑杰华巴互为师徒,互相灌顶,互得其传承法脉。桑华杰巴是香巴噶举的传承上师之一,生于公元1899年,曾在色拉寺大格西香巴仁者面前闻思显密经论,在更嘎久美前求得香巴噶举派密法,闭关一年零一个月成就奶格五金法,得见本尊。1958年,受到甘肃甘南自治州“叛乱”的影响,安多藏区许多活佛都受到牵连,桑华杰巴也蒙冤入狱,接受“劳动改造”,后预知时至,提前告知人们,说奶格玛来接他,夜里人们果听到天乐,老喇嘛就往生了。据吴师称,释达吉跟桑华杰巴相交很深。后者入狱后,释达吉多次到劳改农场去看望桑华杰巴。

四是从心道法师处得到一些教法。笔者在《简谈佛教解脱的含义和次第》中介绍过心道法师:“民国时期,西部有一个著名的法师叫心道法师,他在年轻时就得了包括九世班禅在内的许多藏密大师的指点,被授权为金刚阿奢黎。后来他到西部弘法,创立了法幢宗。现在中国西部的好多寺院中的主持和僧人,都是心道法师的弟子。心道法师还是太虚法师的弟子,他提出了一个口号:破邪显正,显密并弘,禅净双修。他的道场里,大多建有三个堂,一个是念佛堂,用来修净土宗;一个是禅堂,用来修禅宗;还有一个密堂,用来修密宗。当他碰到有缘的居士或是喇嘛时,他就传密宗;碰到念阿弥陀佛的人,他就教他怎样念佛,各随因缘而进行教化。”1941年,心道法师来到武威民勤,将“枪杆岭”易名为“金刚岭”,开始授徒传法;1943年,心道法师在武威民勤圣容寺讲经,开创法幢宗,其宗旨曰:“法幢正宗第一世,单成八倍开步佛。”(引自李万禄《西北角秩闻》)此后,心道法师在凉州及河西地区弘法多年,吴师说石和尚得其密宗心传。1990年,笔者曾跟海藏寺主持释谛禅法师修学,成为法幢宗传人。关于心道法师的事迹和传承,可参阅兰州王运天老先生的相关著作。

由于以上多种因缘,吴师传我的香巴噶举的修持仪轨有两种版本,一种是藏文音译,一种是汉文意译。吴师和其上师多诵藏文,汉文仪轨由吴师口传心授。藏汉仪轨精神虽一,但形式上差别较大,汉文仪轨显得更为精要,包涵了诸多口耳相传的修炼窍诀。我将我秉承的源自藏地另一支脉的香巴噶举修持仪轨进行整合,以偈颂体韵文代替了口语,多种传承相得益彰,内容和形式均更为精要。有缘者可以在日后看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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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的苍狼》中的黑寡子也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俗姓寥,凉州人,也是石和尚的上师之一。吴师说他传承了从西夏起传至河西的香巴噶举法脉。从西夏起,凉州就是藏传佛教的重镇。西夏皇帝李元昊多次来凉州拜佛。那时的金刚亥母洞地位很高,为西夏国师驻锡之所。金刚亥母是香巴噶举修炼的重要本尊之一,是亿万空行母的主佛。按传统说法,香巴噶举的祖师奶格玛便是金刚亥母的真实化现。

吴师说,黑寡子以修奶格玛五大金刚法的生起次第为主,证得世间法八种成就。但由于他过于执著神通,并没证得光明大手印。他是《西夏咒》中守护神阿甲的生活原形之一。

1990年,笔者曾在凉州西街一位奇人老梁爷处得知黑寡子的事迹。时任凉州文化局局长的书画家王金城先生介绍我认识了老梁爷。后来,我与老梁爷相交甚熟,得到了诸多鲜为人知的资料。在《白虎关》中,我这样介绍过老梁爷:

月儿说那人学过奇门遁甲,神奇无比。解放前,凉州城有专门求雨的道人,若是天年大旱,县里也会找道人求雨。求雨前,都要订契约的:求下雨来,县里酬粮五百石;求不下雨来,就架笼火,烧死道人。每次订契约前,道人都要问老梁爷――月儿说他叫老梁爷――老梁爷掐指一算,说某年某月某日有雨,道人就将契约订在那天。若是算出近日无雨,哪怕县里给多少粮,道爷也不敢应承。现在,有些卖烧鸡的,若是剩得多了,也会来找老梁爷,叫他算算,哪个方向吉。一算,朝东,就朝东;朝西,就朝西。一去,多少剩货都能卖完。此外,老梁爷专门炼各种丹药,治愈了好些疑难杂症。别说梅毒,就是更重的病,在老梁爷那儿,都是小菜一碟。

老梁爷有一脸苍老的肉,但无一根胡须。唯一能显示其异的,是他肥大的耳朵----那甚至算不上耳朵,只能算形状像耳朵的一堆肉。

在《西夏的苍狼》中,我这样写道:

石和尚说,黑寡子知道雷神何时向他发威。这是老梁爷告诉他的。老梁爷精通奇门遁甲,料事如神。据说他算定黑寡子会死于雷神之手,他说会水的鱼儿叫浪打死,黑寡子一辈子玩雷神于股掌之上,终究必然死于雷神之手。对此说法,我心有怀疑。我想,要是黑寡子命中该死,那触怒空行母的做法便也是命中注定了。

后来,我见过老梁爷,他住在凉州西大街的一个寻常院落里。在我的小说《白虎关》中,他给月儿治过梅毒。他耳大如轮,垒垒乎十分扎眼。他是在年轻时为黑寡子卜算的。我见他时,他年近九旬,老有人来占卜,皆称神异。谈到黑寡子,他只用了两个字:胡整。他认为,黑寡子求雨的所有程序,都是胡整的,说他是用修成的功力强迫雷神的,而没按佛道两家的规矩行事。

黑寡子死于玉门求雨之后。此前,他找过老梁爷。老梁爷告诉他,此劫难逃,除非他在这次求雨之后,逃入甘州大佛寺的茅厕,那儿有一张月经纸,是一位得道的尼姑用过的。这尼姑的一生里,念诵“奶格玛千诺”已达十亿遍,功德圆满,成就非凡。你只要将那张月经纸顶在头上,便可躲过此劫。

按吴师的说法,黑寡子只是成就了五大金刚法生起次第,惯于以神通祈雨,名动一时,后与雷神斗法,为迅雷所殛。《西夏的苍狼》中的许多材料皆源于对吴师和老梁爷等人的采访。

在崇尚阶级斗争的年代,释达吉只是将诸多法要秘传于吴乃旦。笔者18岁时,就从师吴乃旦上师学习一些教法,其中,就有笔者在《西夏的苍狼》中写过的“奶格奶千诺”的观修和念诵。那时,我并不知道它们便是香巴噶举教法,吴师仅仅告诉我奶格玛是金刚亥母的真实化现。因笔者与金刚亥母因缘特殊,故一向对奶格玛的传承和教法情有独钟。后来,笔者曾跟凉州双城镇的鲁成昌等人一起,参加了吴师在松涛寺举办的香巴教法灌顶――据我所知,这样的半公开性质的灌顶他只举办过就这一次。对于个别俱缘者,他都是采用传统的口耳相传的形式――2005年之后,笔者发愿整理吴师的教法,遂详细采访吴师,得到了很多更为详尽的资料,也得到相关的秘传法要。在长达25年的时间,笔者点点滴滴,终于积水成渊,了解到时下宗教界学术界并不知道的诸多口耳相传的香巴噶举教法和传承资料。其中的很少一部分,笔者用于《西夏的苍狼》的创作,而其大部分内容,在不久的将来,也会以“香巴文化丛书”的方式公诸于世。

遗憾的是,吴师的黄金生命,大多消耗在“阶级斗争”时期,虽苦修成就,但没能弘法。在文革前后的多年里,他夜里在师父坟旁建茅篷清修,白天还得跟“四类分子”一起参加改造。除了笔者和几位居士外,他一直没有收公开的弟子,晚年虽收留一位残疾人为徒,但师徒间并不相契。吴师生前,该徒甚至没能剃度受戒,更不曾得其密法。吴师圆寂之后,该徒才去受戒,成为比丘。以是故,松涛寺目前不再有密法的传承,而成为典型的净土宗道场。汉地的许多密宗道场就这样消失了。

由于笔者对香巴噶举的弘扬,国内外许多人便知道了它。前不久,国外某仁波且派弟子找我,想从我这儿得到一些汉语香巴噶举的资料,笔者便将《大手印实修心髓》的电子版发去。作为回报,那人也将该仁波且及其弟子“翻译”“整理”的“白空行母法”的电子文本发给我,结果我发现,其全部内容皆是从我的《大手印实修心髓》中抄袭的,竟然是不错一字。我告诉对方,说我写的关于香巴噶举教法资料可以选用,但请一定要注明出处,千万别用抄袭的方式,这样会有损于仁波且的令名。

由于笔者得到了汉地和藏地诸多不曾公开出版的有关香巴噶举的资料,方知香巴噶举教法真的是博大精深,犹如大海中的冰山,为世所知露出水面者,不足十分之一。其大部分,仍在“海水”之下,笔者曾在吴师和其他上师处发愿,要在有生之年,将其文化弘传于世,让这一人类文化的瑰宝利益更多的人。

2010年,四川省统战部和四川省宗教局批准举办了“四川省藏传佛教文化文坛”,我受到四川省藏传佛教研究会的邀请,举办“香巴噶举文化论坛”。部分香巴噶举的学者和信仰者参加了这次论坛,引起了良好的反响,凤凰网等多家媒体进行了报道。这也许是香巴噶举在国内的首次公开露面,至此,香巴噶举才算真正进入了国内学者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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