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已属微,更有微甚尘埃者,那便是人。
花开草荣,非托恩于春光;而花落草黄,亦无咎于秋风。花开则自于春风中飘洒馨香,万分潇洒;花枯则或化作飞蓬,或变为焦叶,于秋风中旋转飘摇,亦不失为一番洒脱!生命既是从鲜活走向凋零的一种过程,又何必太介怀生命的诸般幻象呢?
多少王侯将相,勇侠信士,或执铁券金鼎,或握利剑强弓,借一股傲气,逞能于天地之间。而易水潇潇西风冷,几番水起云落,沧海还未变桑田,铁券金鼎却早已成为了葬品,剑戈弓矢也已经锈迹斑斑!夕阳猎旗之下,躺着的,掩埋的,不仅仅是尚有余温的躯体,也许更有那浩瀚苍穹里无尽的悲戚与疑问!
风卷起狂沙,旋旋飘飘,渐至远方。而谁能知道原来的一粒沙尘现居于何处?没有。太多的尘沙了,太繁复了!权力纷争,名利羁扰,早已把原本清净的人间变成了一个尘的世界。而人终究是自信的,总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改变眼前不如意的一切,让所有的所有都运筹在自己手掌之中。世上好物不坚牢,玻璃易碎琉璃脆,人心中的七彩光环也早已经蒙上了灰尘没有了影踪,阳光到了人的眼睛之中,也只是剩下白色。于是欢乐不见了,人们便认定它隐在了笑容之中,试图以各种方法换取笑容,诸如名利、权势、地位、乃至金钱。固然,笑也许是代表着欢乐,可是,极大的悲哀必定是用笑声来表达的!真正的笑,也已经成了幻想!无奈之间,万物之灵抛弃了本应有的灵异之气,化为了随风流走的尘沙。
相传佛教高僧弘忍为选嗣法弟子,命众弟子作偈。神秀作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而弟子慧能则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弘忍听后,遂付法衣于慧能。果然,后来慧能创立顿门,将佛法发扬光大。人心之尘,莫过于贪嗔痴,而正是这些微尘,同化了原具有灵性的世界,以至纷纷扰扰,宁日无多,而这一切,皆诠释着误入贪嗔痴之中心丝纠缠的真味!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情,都可以找到被言语击伤的理由,也因此,争斗便被披上了华美的外衣,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合情合理地进行着,呈现出来的是美丽的玫瑰花朵,而观者也即是大众经常忘记了花朵下面的尖刺,忘记了玫瑰花本不是为人们的欣赏或者采摘而绽放的这个事实,一厢情愿地在品评,在欣赏,在欺骗与安慰着自己。
欺骗,自欺欺人,自我满足,这些存在于每个人最深处的人性当中。在纷乱的尘世,嚣嚷的凡间,谁都无法避免,无法消除!然而,上天给了我们反思自我的黑夜!寂静,宁和,唯有天籁之音萦绕的黑夜!也正因为有了这黑夜,才有了迸射人性伟大光辉的时刻。
“竹杖芒鞋轻胜马,何妨吟啸且徐行。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的这几句词里,所含的也许不仅仅是狂傲不羁的书生意气,更有的是破屋偏遭连夜后的豁达以及乐观的心态。既然一蓑烟雨里已经有了诗人的一生,一时的坎坷磨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生本属微尘,何况是尘中之尘!我们的形骸可以是一粒尘土,然而我们的心灵绝不能亦等同与流尘。我们是人,并不是因为我们有着与“人”字结构相似的躯体,而是因为我们有着与“人”字相配的思维以及与山草树木相区别的情感。有的人一生在极力避免错误发生,避免挫折、厄运、灾难,一旦这些不幸降临在自己身上,则痛不欲生,怨天怨地怨他人,尤恨自己不能成为世上命运最完美之人。殊不知,倘若真让其挑选,挑上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挑出个所以然。命运,也许,只有过来人才能深刻领会。
走进中国人引以为傲的二十四史,能闻到的,也不过是血腥而已,人类的历史,本就充满着邪恶与邪恶,邪恶与善良,甚至善良与善良的交锋。群雄割据生灵涂炭多因双方皆是邪恶之流;压迫与反抗则渗透交织着善与恶;宗派学术之争,又解释着善亦有可能成为争斗之因。
有了纷争,便有了青海头的枯骨,有了玄武门的骨肉相残,固不言败者之惨状,而胜者呢,又得到了什么?
人之一生,本就无所谓欢乐,也不一定是为了欢乐,欢乐也只是供人类欺骗、相互欺骗的一个简单的词语而已,而有些人却执于追求快乐的牢笼,并以此为荣,以此为傲,空虚中希冀得以免除无尽的烦恼,殊不知,快乐一生又当如何?人生的意义并非有公论或者现成的模式,而是各有心得。来去匆匆之间,生死一场如白驹过隙,在这一瞬的石火电光中,人设定了原本没有的或许无用而且庸俗的东西,把它变成通行的公式,并且很有信心地拥有不知道应该不应该拥有的各种自封特权。竟不知有时候,自封的特权会成了破坏生命之中纯然之美的一柄利刃,成了锁定自己天性的手铐脚链,使自己无法真正挥洒出那一丝微弱的灵气,成为自己生命的主宰!
庄子倦了俗世,便曳尾于涂中,苏轼厌了纷争,于是吟啸徐行,与天地相比,人何其渺小,身外的荣辱得失又更算得了什么呢?
一花一世界,花中世界不知道一粒沙中会有何许天地,而沙中天国也必定不晓花之世界。心如灵犀,纵然身无双飞翼,此生又有何憾!(来源《禅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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